百鬼行青灯

【sebste】非日常生活

第二章

 

太平间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味道，但温度低的可怕，排风扇发出的嗡嗡声都听得十分清晰，寒冷加上环境的幽静，塞巴斯汀即使出入多次也总是无法彻底习惯。

 

“这次致命伤在心脏。”史蒂芬诺走到他身边，把一份刚写好的文件交付到他手上。“什么？这次不是颅内出血？”塞巴斯汀皱眉，打开案卷看起来。

 

死者是一名男性，经济学家，29岁，死亡时间在两天前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身上多处刺伤，颅骨遭到重器多次击打，但最终的致命伤却是其中一处从锁骨下方直刺心脏的穿刺伤。

 

“难道这是凶手的失误？”

 

史蒂芬诺摘下手套，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他的头多次遭到重击，但位置都在额头部分，如果凶手有意，只要重击他的后脑，他必死无疑，凶手如果是个连环作案并有固定杀人手法的人，这种低级错误是没必要的。”

 

“难道这只是普通案件？”

 

“有可能，但奇怪的是，这种刺杀手法很专业，就像斗牛士的最后一击，如果不是心思缜密并有杀人经验的人，是很难做到的...况且，文档和照片记录他是死在浴缸里，但大量的血迹并不在浴缸里，他是被人打晕或杀死后扔进浴缸的，浸泡导致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头部伤口是死前还是死后伤也不好确定，但就我的经验来看，血管破裂程度较差，红肿不明显，虽然外露组织物因为冲洗和浸泡无法界定，但总体外部伤痕更像是被害人死后的故意为之，因此我不知道浴缸是凶手故意混淆视听，还是其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塞巴斯汀看向那具苍白的尸体，他锁骨下的小伤口和他身上其他伤痕比起来微乎其微，谁能想到这才是致命的关窍，塞巴斯汀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或许我被杀人手法禁锢了思维，仪式杀人的连环杀手不一定有固定的杀人手法，他们的规律在于仪式而非手段。”

 

“我到有一些想法。”史蒂芬诺的视线从尸体浑浊的双目上转移到塞巴斯汀身上，“这很像一幅名画。”

 

“画？”

 

“蒙克的《马拉之死》，浴缸和伤口就如马拉遭刺时的场景，可如果说，这是一个仪式杀人，似乎仪式又有些粗糙，他没有给被害者摆正姿态，也没有让他拿着纸笔，如果这是一位艺术家所为，不完美一定是不被容许的。”

 

“你似乎很了解艺术家怎么想？”

 

“为什么法医就不可以懂得艺术呢，庸才。”

 

“好吧，算你赢了，大师。”

 

塞巴斯汀低声笑了一下，很快表情就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我要去翻一下以往的现场记录，说不定你是对的。”

 

“这只是一个思路，我不是侦探，没有什么侦破的经验，希望你不要被我误导了。”史蒂芬诺把塑胶手套随意地扔在一边，他用手指轻轻扫过被害者的头发，发出一声叹息。

 

“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可惜。”

 

“是啊，他还很年轻。”塞巴斯汀把记录好的文档收起来，侧过身观察了一下史蒂芬诺的脸，面前的男人正微微俯身，认真的审视着那具尸体，就像那不是一个死去的年轻人，而是一个被摆放在柜台里的饰品，塞巴斯汀刚想开口问点什么，那只湛蓝的眼睛突然将视线聚焦在他身上，就像一个突然锁定他的镜头，幽深得让人有些畏惧，那份关注令人羞怯到想要躲闪，却又根本无法将目光从那美轮美奂的镜头上移开。

 

“我脸上有什么吗？”

 

“一般人可不会像你那样盯着尸体看。”

 

“我是个法医，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事业。”史蒂芬诺又继续他对尸体的品鉴工作，他没有戴手套就抚摸上尸体的眉头和鼻梁，引起塞巴斯汀胃里一阵翻搅，他想到那双手也曾经用这样温柔暧昧的姿态抚摸过自己时，就有种冷意从脊梁上升腾起来。“面部对家属很重要，不要碰坏了。”塞巴斯汀拉住史蒂芬诺的手腕，把他从尸体旁拉开，“剩下的事交给管理人来处理，我们可以走了。”

 

“我想再调查一下。”

“不行，我要回去查一下档案，你不能单独行动。”

 

“你们要离开了吗？”阴影中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白色厚重的护服，口罩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祖母绿的眼睛。

 

“弗兰，辛苦你把尸体入库吧。”

 

“卡斯特亚诺警探，这是你的新助手？”祖母绿的眼睛凝视着塞巴斯汀身侧的史蒂芬诺，像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是的，以后他还要劳烦你照顾了。”塞巴斯汀把心不在焉的史蒂芬诺揽过来，“这位是医院的安全管理员，弗兰·莱恩。”

 

“史蒂芬诺·瓦伦提尼。”史蒂芬诺犹豫了一下才递出手去，管理员握住他手的力气大得使这个握手根本称不上是萍水相逢的交流仪式，有种过分的热情。更困扰他的是这位管理员看他的眼神，没有感情，却似乎要把他看穿一样。

 

史蒂芬诺潜意识里讨厌这种被针对的感觉，于是对这位管理员也几乎没有什么好感可言。

 

“我晚上都会在值，如果临时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这里的尸体...”弗兰抓紧史蒂芬诺的手向前凑近他，轻轻的放下一句无关紧要的笑话，“包括孤魂野鬼，都属于我的管辖。”

 

史蒂芬诺讪讪的笑了笑，把手抽出来，“那真是感谢，真高兴认识你，弗兰先生，有时间我一定请你喝一杯，不过现在我们得赶在档案室下班前过去。”

 

塞巴斯汀挠了挠头发，“天呐，我忘记他们会下班这回事了。”他举起手腕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我们得快点了。”

 

“那真是可惜，我本想好好款待一下新同事。”

 

“下次一定。”塞巴斯汀拍了拍弗兰的肩膀，向他点了点头。史蒂芬诺看不清弗兰被遮在口罩下的表情，那双眼睛根本传达不出来任何感情，即使在他假意客套的时候，史蒂芬诺也没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笑意，就像与他说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但手上还残余的温度提醒他，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他平日里接触的“艺术品”并不相同。史蒂芬诺离开停尸房后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与停尸房的管理员交涉已经算是寻常事了，但从没有一个人让他萌生过毫无道理的危机感，弗兰隐晦的针对就好像知道他会做什么一样，仿佛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都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

 

史蒂芬诺听着医院走廊里喧闹的脚步声，心情渐渐平复，他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草木皆兵，他十分确定自己不曾认识什么弗兰·莱恩，一个仅仅一面之缘的人又能知道些什么呢，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以貌取人以及胡思乱想罢了。